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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妮:一个电视主持人的眼界

    2 盲宣队的梧桐树

    回到左权县城,亚妮马不停蹄,去超市采购食材。今天她要为盲艺人做顿饭,本来打算从杭州带些食材,又怕大家吃不惯,便现买现做。

    集主持、编导、制片人于一身的亚妮,不仅口才了得,领导能力和执行力都很强,做事果断,雷厉风行。平时工作忙,自己做饭的机会少,但只要在家,她就会给母亲做饭。今天要与盲艺人吃顿团圆饭,少说也要准备两桌,她边采买食材,边思筹菜品,不到一小时,就满载而归。

    在左权盲宣队的小厨房里,亚妮大展身手,麻利地将凉菜分作两份装盘,其它蔬菜分门别类切块、切丝……熟练操作,毫不生疏和娇气。等饭菜上桌,她又熟练地给盲艺人分菜盛饭,叮嘱大家多吃一些。“只要在一起,每次吃饭,亚妮都要给我们亲自盛饭,她不放心别人,宁愿自己动手……”“她的好,我们都知道,世上很多事,是不用眼睛看的。”没眼人七嘴八舌,讲着他们对亚妮的印象。

    那天,当地主管文化宣传的领导来看望大家。正午阳光下,盲宣队小院异常热闹,有的盲艺人急切地向领导反映生活上的不便,得到回应后,情绪高涨。盲宣队队长刘红权高声说:“家有梧桐树,引得凤凰来。亚妮就是我们盲宣队的梧桐树啊。”

    “眼没了,心就亮了!”在这些几乎没有光感的盲艺人心里,外面的世界他们不懂,但知足感恩的心却是透亮的。

    亚妮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父亲何守先离休前曾是宁波日报总编辑,一个沉默寡言、淡泊名利的老报人。父亲对亚妮的一生影响至深,2013年父亲离世,亚妮经受了巨大的创伤,整整一年,她都无法正常工作,抑郁到几乎想要自杀。

    在外界看来“天赋异禀、特立独行、明媚多姿”的亚妮,在父亲眼中却:“并不是一个志向高远的争强者,她迁就,忍让,温弱,且随遇而安。”

    父亲去世,她整理遗稿时,意外地翻出了一沓用黑色铁夹子夹着的文稿,封面上写着“女儿亚妮”,文末落款2008年夏末。亚妮也不清楚父亲如何这般了解自己,又如何整理出这么多的资料。2016年末,经过亚妮的整理编辑,《女儿亚妮》一书正式出版,“算是献给父亲最深情的告白”。

    亚妮说,在她拍摄《没眼人》最困难的时候,父亲说了4个字——有始有终,给了她极大的鼓舞和鞭策。于是,亚妮带着父亲的期许进了山,开始跟拍没眼人。这一坚持,就是11个年头,从电影到书籍,到纪录片……倾尽了心血而痴心不改。与她共事的人,都说她精力旺盛,不知疲倦,她则叹息摇头,“我的身体我清楚,做事情就是这样,要硬撑啊,停不下来。我真正的毅力不是在拍摄现场,而是在生活当中。”

    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是一蹴而就的,都会遇到挫折和看似翻不过去的山。11年前拍摄电影《没眼人》,有一晚,剧组人员轮流找亚妮,一人要求加两万元,否则就撂挑子走人,40个人就是80万啊,那时候亚妮房子都卖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可演员是人家找来的,中途走人,前期投资全部打水漂……还有偷发电机汽油的,偷录像带的,什么样的事都可能遇到,吃一堑长一智,亚妮说,就当交学费了,反正事情总要做,再艰难也不能停下来。

    在书中,父亲写下这样的话:“苏里这个亦师亦父的老导演,一直全心呵护和扶持他最后的弟子。我认为,亚妮最终择选的这条道,以及后来用近十年的心血和所有,去记录一群盲艺人的生活,去俯拾非遗传承的散落,去关注人文精神的生态——沉下去,并不抱浮上来驰骋艺术舞台的骐骥之想……只是走过去,心无旁骛地做一件良心事,多半源自这位老导演。”

    山西籍著名导演贾樟柯如此评价亚妮:“撮合一段悬史,记录一个传奇,不是所有媒体人都会做、敢做或能做成的。这就是亚妮。”

    3 摄制组里的孙悟空

    正月十五一大清早,拍摄团队和盲艺人一行三四十人,赶往90公里外的土棚村。这个位于太行山西麓的小山村,不过百余口人,三面环山,房屋依地势而建,海拔1800米,是左权海拔最高的村庄。石墙、石碾、石阶,还有太行山区典型的石板房……

    摄制组年前来过一回,这次来是为了补拍一些镜头。出发前,亚妮在饭厅开过一个短会,安排了四台设备和人员分配情况。到现场,大家各司其职,有序地进行拍摄。

    冷寂的村庄,回荡着亚妮的声音。村庄高低不平,她一会儿在上方检查机位,一会儿在石阶下调度人员。春节期间,跟随亚妮拍摄的央视摄影师阿丁说,她就像个孙悟空,又是化妆,又是场记,又做道具,还扛起导演组所有的活,有时还要冲过去自己扛着摄像机……“没见过这么拼的导演,简直无所不做,无所不能。”

    对此亚妮则说,纪录片导演是个田野调查者,与艺术片导演不同。“好在我以前做过编剧、导演、场记、道具、制片、摄像、摄像指导、美工、服装、剧务……现在拍纪录片全能用得上。因为资金不充足,人手常常不够,但拍摄还不能落下,就只能自己顶上。在记录过程中,采访者的活动片段稍纵即逝,再来一次就完全不对味儿了,必须时时抓拍,容不得丝毫犹豫。”

    在亚妮看来,生活的演绎远远高于摆拍,再高明的摆拍都能看出痕迹,露出破绽,失去其活力和生命力。她主张摄像从头到尾跟拍,你不知道哪句话,哪个片段就出彩,不能怕麻烦和浪费。纪录片本来就是个奢侈的艺术。在现场,她要求各部门无条件听从指令,因为稍有迟疑,场景就过了。但过后,大家若有好的建议,她也会听,大不了再来一遍。但当时当地,先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在团队其他人眼中,亚妮对艺术几近完美的苛求,不管拍摄条件多么艰苦,不拍到理想的效果绝不停机。

    土棚村的拍摄到中午1点半才基本结束。石板屋顶的雪渐渐融化,从冷刺骨到暖洋洋,整个摄制团队才放松下来。村子里给准备了油炸麻叶和鸡蛋汤,先紧着盲艺人吃,让他们靠在南墙根稍事休息。条件所限,摄制团队要轮流吃饭,亚妮和几个摄像最后就餐,就一人一碗汤,两块麻叶,在并不宽绰的院子当间,或站或蹲,与当地村民并无二致。

    目前,由亚妮独立制片、导演的电影有:《阿米走步》《情缘廊桥》《嫁给罗湖的一千个理由》,其中《阿米走步》2013年获得米兰国际体育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大奖,以及十余项国际奖,独立制片、编剧、导演电视连续剧有《圈里圈外》等。

    她的纪录电影《没眼人》《活着》《死去》,历经11年,仍在拍摄、制作中。有人问亚妮,拍摄没眼人的真正动机,或者最终要做成什么样子?亚妮回答,自己是个很随性的人,没想那么遥远,就是踏踏实实做下去,做到哪一步就说哪一步,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更不想给自己设限。“如果非要说一个目的,我觉得,就是想让更多的人看一眼洒在那片生命原生态土地上的阳光,感受那种尚未污染的快乐与自由。”

    4 追忆黄慕兰

    2017年2月7日,曾被周恩来誉为“中国共产党百科全书”的老人黄慕兰在杭州辞世,享年110岁。

    十几年前,浙江省一个女副省长,交给亚妮一项任务:给老人家一个交代。在离省政府不远的一个小区,亚妮采访到了那个叫黄慕兰的老人。为了不让老人过于激动,对黄慕兰的采访用了好多天才完成。亚妮说,自己完全被这个从17岁就被周恩来招为特工,几十年在刀尖上“跳舞”的上海美女所震撼了……她曾问:“有没有觉得,国家亏待了您?”黄慕兰坦然作答:“这是我应该为国家做的。”黄慕兰讲述第三任丈夫、时任我党地下江西省委书记贺昌,在红军长征路上的一次突围,一团的人,弹尽粮绝,贺昌把最后两颗子弹,留给了自己和他的马……而黄慕兰当时无从知晓。那几天,为营救在上海被捕的关向应,她奉命与上海滩律师巨头的儿子结婚。一边是灯红酒绿、莺歌燕舞,一边是浴血激战到饮弹自尽……采访现场,泪从黄慕兰的双眸不断落下,她一直重复着:“两颗子弹……”

    这部上下集的纪录片《尘埃落定后的红色人生》,那年的国庆节,浙江卫视“谨以此片献给共和国的无名英雄”隆重播出。“此片做完,我一下长大了,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奉献,什么叫真正的牺牲。”亚妮回忆说,黄慕兰对自己的影响颇深,让她懂得了什么叫付出,叫做无怨无悔。“老人家,你不会走的,长住我心!”

    亚妮从2006年开始全力做没眼人纪录片,外界便有人猜测,她已经从浙江卫视辞职,其实不然。“我仍是浙江卫视的人,每年还要为台里拍摄一些纪录片。有频道曾挖我,我都拒绝了。因为浙江卫视,实在是个人性化的平台,历任电视台的领导,都以‘匪夷所思’的信任在支持我。否则就光打卡上班这一项,在其他台,早被开除了。浙江卫视给我充裕的时间,设备和人员都无条件提供,才能让我从容地将这个专题做下去。”

    在亚妮的呼吁和宣传下,左权盲宣队的生活条件在十余年间,得到了提高和改善。为此,太行盲艺人联谊会颁发给亚妮“年度影响力奖”。面对盲艺人给她的荣誉,亚妮感慨地说:“和盲艺人在一起,心里干干净净的。”

    时至今日,虽然这些被亚妮称为“盲哥们”的艺人们依旧行走在太行山,但心里却越活越透亮。

    2月中旬,亚妮马不停蹄,离开左权县飞往开罗,参加首届阿斯旺国际女性电影节,担任长篇电影竞赛单元的评委。她说,明年她会将拍摄好的《姐姐》一片送去参评,这次只会带一些片花过去观摩。

    如姐姐一般的山里人,像没眼人一样的民间艺术家,会随着亚妮的脚步,走向更高更远的舞台。

    而此时此刻,她的摄制团队,还守在太行山里,等待一场姗姗来迟的春雪……

 

时间: 2017-03-16  来源: 北京日报
作者:  编辑: 刘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