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王向阳讲述那些渐行渐远老行当……

伴随着浓得化不开的乡愁,

王向阳要书写老手艺人的酸甜苦辣,

记录他们的光阴与苦乐……

渐行渐远老行当

箍桶匠翁志兴给本报记者展示他新做的火桶

王向阳(左)采访制作烧酒的老师傅

“补缸哦——补甏哦——”
小时候,循着这样的吆喝声,王向阳经常看到补缸匠拎着一只包,来到村里招揽生意,同时也引得一众孩童尾随左右,兴味盎然。
揽到生意后,补缸匠放下背包,左手捏着一把小钢錾,对准缸的底缝,右手握着一把小铁锤,“笃笃笃”地敲打,沿着裂痕錾出一条约半厘米宽的浅槽,在两侧敲出两个小孔眼,装上钢钳,再在浅槽上填满用盐卤拌的铁砂。
看那补缸匠不慌不忙,一副淡定的样子,王向阳的心却悬在空中。
“缸是易碎品,俗称琉璃货,锤子敲轻了,凿不出孔眼;锤子敲重了,旧缝未补,又添新缝,甚至破碎。补一条长裂缝需要八到十个钢钳,看上去活像一条长长的蜈蚣。每装一个钢錾,都要忙上好一阵,等全部装好,非得半天时间不可。等到整条裂缝补好,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地,我才敢松一口气。”
除了补缸匠,采石头的石匠、造房子的泥水匠、雕花纹的花匠、打金银的银匠、弹棉絮的弹匠、编蓑衣的棕匠……这些走街串巷的手艺人,构成了浙江浦江籍作家王向阳对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家乡的独特记忆。
而今,市场上商品琳琅满目,这样的手艺人却很少见到了。他们渐行渐远,背影也越来越模糊。
伴随着浓得化不开的乡愁,王向阳一直在找寻他们。他要书写老手艺人的酸甜苦辣,记录他们的光阴与苦乐,替他们把老行当的故事说给你听。
一门手艺抵过三石田地
16岁的翁志兴小学毕业跟着父亲学箍桶,一次,他不小心把斧头劈到冻麻的手上,血肉模糊,父亲没有一句安慰,还骂他手艺不熟

去年一年,王向阳常常利用周末时间回到老家,先后采访了百余位老手艺人,囊括了六十三个行当。这些老手艺人的故事大部分被他写到新书《手艺:渐行渐远的江南老行当》之中。
他们被分为匠作、加工、服务、文娱、其他五类加以叙述,其中有场景、有人物,有加工技术、有风俗习惯,血肉丰满,生动鲜活。
当地有句俗话:“学会一门手艺,抵过三石田地。”在王向阳看来,老行当首先必须满足能够持续维持生计这个标准。因此,在其新书的目录中,接生婆、媒婆、阉猪、捞豆油皮、爆米花、钉秤、砌灶头、杂耍等行当,甚至唱新闻、牵公猪、巫婆神汉等均位列其中。
王向阳生在江南水乡的一户木匠人家,包括父亲在内,一门两代有七个木匠。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木匠做一天的工钱是一块三,后来涨到一块五。那时候,大学生毕业后工资才四十块钱,村民参加生产队劳动,最多的一天才挣七八毛钱。
王向阳说,小时候家里生活条件还不错,父亲做一工挣一块三,带徒弟后挣得更多。当时一筒十个月饼才五毛钱,带鱼两毛钱一斤,父亲时常会买带鱼、月饼回家。
“我们兄弟姐妹,从口里吃的粮食到身上穿的衣服,以及培养我读书读到25岁的钱,都是父亲一斧头一斧头劈出来的。”王向阳说,他从小对老手艺人就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老手艺人的生活中有甘甜,却也少不了各种辛酸。
家贫出艺。王向阳的爷爷有四个儿子,家里田地很少,指望种地,可能连肚子也填不饱,更别说娶媳妇了,便让王向阳的大伯父、二伯父去学木匠手艺。
二人学成后,王向阳的父亲王兴亮高小没毕业,也跟着他们学了木匠。
按照早前的规矩,徒弟拜师,要设投师酒,订投师约,约定三年学徒、三年半作、三年伙计,满九年方可单独开作。
当时,师傅的规矩很大,打骂徒弟是很平常的。浦江县郑宅镇西店村的郑兴庭13岁起跟着师傅学篾匠,在编地垫时,转角处总是凑不拢,师傅打了他一个耳光后,才肯教他技巧。家住浦江县城后街的箍桶匠翁志兴,家中三代都是以箍桶为生。1966年,16岁的他小学毕业跟着父亲学箍桶,一次,他不小心把斧头劈到冻麻的手上,血肉模糊,父亲没有一句安慰,还骂他手艺不熟。
做“东家活”,也难免吃苦受累。
以木匠来说,分为大木、小木,一般造房子的叫大木。王兴亮做的就是大木。他常年在外面做“东家活”,往往在一个村庄干上十天半月,再转到下一个村庄。因为手艺不错,王兴亮一年有200多天都在外干活,最多的时候能有300天。“小时候,我很少见到爹,感到陌生,甚至有些害怕。”王向阳回忆说。
按照当时的规矩,木匠早上要早去东家家中吃饭。因为家里没有闹钟,王兴亮为此没少吃苦头,晚上一直提心吊胆,经常从睡梦中醒来。
一次,王兴亮要去十五里外的一个村庄干活。半夜醒来,他看到窗外很亮,以为天亮了,脸也没洗,扛起工具箱就出发了。走出家门,才发现亮的是月光。于是在半路上找了一个草垛,睡了一个回笼觉。
王向阳后来知道,他爷爷这样的老人能通过月亮的位置判断大致时辰,而父亲却不会。
去东家做工,往返不管风霜雨雪。“人家叫你去干活,你就得去。如果这次不去,下次人家就不叫你去了。”王向阳说。
王兴亮做东家活最多的地方,是自家北面的白马公社附近,那里很多地方是山区。一年冬天,他从深山冷坞干完活回家,下午出发,半路下起鹅毛大雪,积雪有一尺多深。山地路滑,他就和徒弟在鞋上绑上防滑的草绳,回到家中已是深夜。
花匠于根枝也曾有类似的经历。一年冬天,他步行去山里做手艺,凌晨从家中出发,走了十几里山路。当时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挂在柴草和树枝上的冰凌像手臂一样粗。结冰路滑,寸步难行,他用稻草搓成草绳,一圈一圈扎在鞋上,然后拣了一根木棍,一步三滑,费尽周折,才翻过又湿又滑的山岭。
除了辛苦,做手艺活还要面临生命危险。
王兴亮还是小木匠的时候,有一次从二楼掉下来。当时,二楼的横梁很疏,搁在上面的木板没有钉牢,他没注意,一脚踩空,所幸问题不大。他的二哥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在做工时从楼上栽下来,头部着地,不治身亡。
有的老行当,还有“职业病”。比如石匠,常年在石宕里采石,风吹雨淋,烈日暴晒。那时候没有口罩,也没有其他的防护手段,只能任凭漫天飞扬的石粉吸进肺里,沉积体内,天长日久,易得职业病——石肺,又称矽肺。加上医疗条件差,石匠大多只活到三四十岁,活过五十岁就算长寿了。
弹匠,也就是弹棉絮的匠人,虽然在室内作业,貌似轻松,却也有这个行当的痛苦。弹棉絮最怕风,一旦起风,满天飞絮。夏天,弹棉絮不能开窗,又闷又热。即使戴着口罩,天长日久,也会吸入不少的棉絮,对肺也有伤害。
老行当遭遇时代冲击
“那个时候学箍桶手艺的很多,会做的也很多,但有了塑料制品,生活中很多东西被塑料代替,人们很快就接受了,箍桶匠的生意遭遇毁灭性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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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7-11-08 来源:大众日报
作者:记者 赵丰 编辑:刘卓文